翠娘過年的苦惱

舊歷的年底已經不像從前的年底，獅子、龍燈已湮沒在麻將聲里，提起過年，我村翠娘就感到非常害怕，仿佛患了過年恐懼癥。

不過俗話說：年年難過年年過，翠娘還是選擇了理性過年，哪怕死在冰天雪地的年底，也不愿意惡意過年。

提起我村的翠娘，誰不知道她是一個苦命的人？她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三十二歲死了男人，膝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公爹公婆年邁多病，那年代農村已分田到戸，翠娘擔負著養(yǎng)兒贍老的重任，她是壁上掛團魚，四腳無靠處。

雖然翠娘年輕時也是一朵美麗的村花，可家中負擔重，想娶她的人多但卻畏而不前。有些光棍想偷她，只想化幾個子兒找找樂趣，翠娘當然不干。要么就明媒正娶，幫她完成養(yǎng)家糊口的重壓，不然就請你靠邊站。

就這樣，翠娘變成了一個堅韌不屈的女漢子，學會了田里功夫，起五更睡半夜，里里外外一把手。當然，家中自然是窮得叮當響。那時候過年也就兩斤豬肉，半鍋豆腐。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葷菜還是讓給兒子和爹娘吃，自己就吃些青白菜，確實，單身的翠娘也過得清清白白，在村子里沒有一句流言蜚語。

村子里好幾個老光棍都沒有占到翠娘的面子，翠娘直言：要么正正當當嫁個能負責任的男人，絕不做鬼鬼祟祟的事。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她的生理需求早已被繁重的生活壓力驅趕走了，更何況還常受著精神上的折磨。

翠娘四十的那年，兩個兒子在上高中，翠娘就已憔悴得如霜打楊柳，常常暈倒，她也知道是自己過于勞累，缺乏營養(yǎng)造成的。擦干眼淚，抹平心傷，還得一路前行。就在這一年，老爹中了風，送進醫(yī)院，因為交不起醫(yī)藥費，沒有及時搶救，掛了，翠娘大哭一場，內灸的怪自己無能。老爹剛入土，老娘吃甘草磷自殺。翠娘愧無臉面見人，不是看在兩個兒子未成家立業(yè)的份上，她也差點自尋短見了。

兩個兒子高中畢業(yè)后雙雙落榜，他們都踏上了打工路。還好，由于兒子們一表人才，同一年談上了戀愛，但女方卻提出什么彩禮、車房之類的要求，翠娘說一樣都沒有。那時翠娘才五十出頭，她把自己細心一打扮，往鏡子里一照，像平素嘗自己做的菜一樣，咸淡合適，便喃喃的說了一句，還可以。

翠娘這次是平生最精心的一次打扮，也是在鏡中最詳細端詳自己面容的一次。夜晚翠娘給兒子們，打電話說，我要嫁人了。兒子們萬萬沒想到，娘在年輕時都沒嫁人，年過半百了突然決定嫁人，兒子們本來找出一萬個要嫁人的理由，但還是問了句為什么？娘說出的理由卻不在兒子想到的那一萬個理由之中，她回答：娘是出賣自己，就是為了給你們湊彩禮錢。城里有一個退休的大干部，姓劉，六十五歲，死了婆娘。他的兒女們，不是高干就是老板，家里有上千萬的別墅，錢是沒法兒數。前些日子，那個退休老干組織幾個同仁去到翠娘屋邊的小水庫釣魚，把車子停在翠娘家門口的草坪里，叫翠娘招呼一下，翠娘點頭答應。后來那退休干部和翠娘熟了，就發(fā)展成了晚秋戀。其實翠娘是打聽到這是一條大魚、肥魚，翠娘釣他就是為了兒子們討婆娘的彩禮。

退休老干部對翠娘很有好感，眼前分明外來客，心中恰是舊時友。好像是前生有約，被翠娘牢牢吸引著，只覺相見恨晚。翠娘也是個豪爽人，說自己什么也不要，就要他借錢給兩個兒子用做彩禮錢。退休干部眉都不皺一下就答應了，他哈哈一笑，說錢對于自己來說是正愁著沒法化呢，并保證讓翠娘兩個兒子娶回媳婦，還給他們在皇城購買房和車。

翠娘十分感謝老劉，老劉也是欲火中燒了，畢竟老伴死了一年多了，他也是寶刀未老?？吹酱淠镆琅f前凸后翹，徐娘半老，豐韻猶存，也有點迫不及待了，于是翠娘將那雙丹鳳眼輕輕閉上，向床上躺去。老劉很滿意，可翠娘心里泛起了苦澀，她默念著：曼坨死鬼，不是我要做對不起你的是，實則是為了你的那兩個崽。

翠娘的愿望實現了，她也和老劉生活得風生水起，基本上是穿金戴銀，跟老劉住在別墅中，白天陪老劉去釣魚或者游山玩水，晚上和老劉同枕共席，恩愛有加。

盡管翠娘生活有如春花秋月，幸福無比，可就是過年卻來了煩惱。每當過年，老劉的兒女們就要回家，翠娘的兒子們還得回老家過年，翠娘只得回家過年?，F如今兩個兒子日子過得舒服了，每年回家過年，從不下廚房，也不干其他家務活，翠娘要累個半死不活，直到等他們年后走了她才吁了一口氣。

前幾年，老劉被查出了肝癌，翠娘心頓時掉進了冰窟窿，涼透了。幾個月后，老劉走了，享壽七十，翠娘還不到六十。老劉死后，他們的兒女就要翠娘走，當然這也是在情理中的事，老劉和自己也只能算老來伴。

翠娘回到老家住了，當然家中的房子也不是當年那幾間破落的舊房子，在老劉的幫助下，修了新的，老劉喜歡到鄉(xiāng)下玩，更喜歡和翠娘看著窗外的竹林，享著鄉(xiāng)村夏季鄉(xiāng)村的夜風愛愛。

翠娘回了老家，老劉給她留下一筆錢，生活不成問題，就自己在家養(yǎng)花種菜。只覺得”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日子過得太寂寞。

翠娘盼望著過年，兒孫們回家團圓，享天倫之樂，但又害怕過年。一大家子回家后一個個不是玩手機就是到村部棋牌室打牌，晚上不睡，白天不起。翠娘把飯菜做好，三請四催都催不起床。翠娘也有煩的時候，他第一次發(fā)脾氣了：你們明年不要回來過年了。果然，去年翠娘沒有等來兒孫回家過年，翠娘是不累了，但心里總缺少些什么。今年到了舊歷二十八了，兒子們還沒到家，翠年是又盼望又害怕，她在心里嘮嘮叨叨：是哪個鬼皇帝興起過年，希望哪個皇帝把過年廢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