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奇怪的風(fēng)雪之夜
大概是在唐朝的無和八年農(nóng)歷十一月，一個叫成子虛的秀才，他在外面辦了事回家的路上，中途突遇暴風(fēng)雨，的就在一個小皇城躲雨，恰遇上一個好友，邀請到家中喝酒。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久別重逢，欣喜若狂，于是就推杯換盞，邊說邊飲，不知喝下了多少杯，自己也記不清了，但感醉意朦朧。
朋友留宿，他卻執(zhí)意不肯，因為他在家書中告訴妻子，這天晚上一定會趕回家的。走到東城門外，忽然狂風(fēng)大作，天昏地暗，四處黑黝黝的。一會兒，天空中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四處又無人，方向也迷失了，他眼前只有一條小路，他就沿著這條小道不停的走下去，不知走了多久，大雪已經(jīng)將大地鋪上了厚厚的一層白毯。
又不知走了多久，才隱約看見前面有一個佛寺。他想：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一定會給他提供一個歇宿的。他便敲門，敲了好一陣也沒有人聲音也沒人來開門。他只是將門一推，原來門也沒有上閂，門開了，他便走了進去?？吹皆鹤颖泵嬗袔组g房子，但卻沒有人煙。周圍一片寂靜，黑燈瞎火的。成子虛感到有些害怕，他大喊：“有人嗎，有人嗎？“他喊了幾聲才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輕微的喘息聲。于是成自虛又大喊：“求長老大發(fā)慈悲，救我一命?！斑@時從黑暗中傳來回答：“老納是智高和尚，重病在床，其他僧人都外出化緣去了。外面大雪紛飛，不知客人從何處來？有何貴干？現(xiàn)在外面很危險，周圍也沒有別的村莊，你再往前走會凍死野外的。如果施主不嫌棄我身染重病，就暫時在這里休息吧！我分些稻草給你，你可以將就住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走?！?/p>
成自虛走到老和尚禪房，和他閑談起來。老和尚說：“貧僧俗姓安，家在西邊大漠中。我本是個勞工，因為做長工而來到中原。后來失手打死一個無賴便出了家。只是這里房屋破舊，香火稀少，沒有什么能夠招待你的，希望不要見怪?！俺勺蕴撜f：“我曾聽說如來指引眾生，如今你就是我的人生導(dǎo)師了，天下如果不太平，官府貪腐，你們又怎能普渡眾生呢？“
就在成自虛和老和尚談話的時候，外面?zhèn)鱽韼讉€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其中一個人說：“今天的雪下得好大，不知道師丈在不在。接著又是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開了。成自虛想，今晚這么多人到這里來，算是給我壯膽了。眾人進屋后，都圍著桌子坐下。但是屋里沒有燈光，看不清來人的臉，但憑借著外面映進的雪光，大致能分辨得出人的外表。
這時，其中一個人說：“師丈今天留住了客人？“智高和尚說：“是留宿了一個迷失方向的人。我怕他在野外凍死?！半鼥V中，成自虛看到一個穿著黑色皮衣的男人坐在屋檐下，被雪映照著，能看清他衣服上三塊白色的補丁。那個人也看到了成自虛，就跟他說話，問他怎么孤身一人流落到此，成自虛將自己的情況如實相告。那個人卻提議說：“現(xiàn)在沒有燈光照明，我們都看不清各自的臉。今晚我們有緣相聚，日后豈能不認識對方？不如我們互相通報下自己的姓名和職務(wù)吧！“大家附議后，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一個人說：“我以前是河陰轉(zhuǎn)運巡官，現(xiàn)在是左驍衛(wèi)胄曹參軍，我名叫盧倚馬?！敖又忠粋€人自我介紹說：“我號稱桃林客，是副車輕將軍，朱中正?！敖又粋€叫侯去文、唐來儉、警衛(wèi)局的又各自介紹了自己的情況。等大家介紹完了，就隨意的聊了起來。
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下通，不知怎的，他們又談到行文寫作了。盧倚馬說：“我小時候就有人教我吟誦師丈的雪中詩，至今難忘。師丈，你老人家還記得嗎？“知高說：“不知你指的是哪一首？你背給我聽聽吧?！氨R倚馬便說那首詩是：
“誰家掃雪滿庭前，
萬壑千峰在一拳。
吾心不覺侵衣冷，
曾向此中居幾年。
成自虛沒法領(lǐng)悟這首詩的意境，有些慚愧和失落，接不上話來。智高聽了回憶說：“我家鄉(xiāng)有一座雪山，很多人都在那里玩耍，我離別家鄉(xiāng)很久了，每每看向西邊，思鄉(xiāng)之情就激蕩心胸。如果不是盧倚馬提到這首詩，我都忘記了?！氨R倚馬說：“師丈背井離鄉(xiāng)，仗劍天涯，早已經(jīng)擺脫了俗世情感的束縛。你多么崇高?。肯裎疫@樣粗鄙的人，妄圖追趕你真是不自量力。今年春天，我去京城辦事，被那里巨大的圧力害得好慘，連出門逛逛都不行。我白天拼命工作，但還是生活困頓。幸虧上司給我換上個簡單點兒的工作。昨天晚上，我在長樂城留宿，為自己庸庸碌碌的人生感到悲哀。甚至產(chǎn)生了離開俗世與野曽為伍的想法。感慨之余，文思泉涌，寫了兩首小詩，今天，我就斗膽為大家念念，希望大家不要嫌我淺薄：
“長安城東樂陽道，
車輪不息塵浩浩。
爭利貪前正著鞭，
相逢盡是塵中老?！?/p>
“日晚長川不計程，
離群獨步不能鳴。
賴有青青河畔草，
春來猶得慰羈情?！?/p>
大家聽了，都說這詩作得好。盧倚馬謙虛不肯接受。朱中正對智高說：“久聞大漠的人個個才華橫溢，妙筆生花。剛才大家聽了盧倚馬的大作，詩性大發(fā)。不知道師丈能否也來吟誦一下自己的作品，讓我們見識一下呢？“智高和尚推辭稍后再說。朱中正又說：“今天大家齊聚一堂、高談闊論，小小的寺廟蓬蓽生輝。可惜這里離市場很遠，沒辦法置辦酒席，盡賓主之儀，真是十分慚愧！“智高和尚說：“美好的談話讓人忘記饑渴。就說八郎吧，一直熱心助人，無私奉獻。佛家有語，十二因緣都是從喝酒開始的，塵世中的煩惱都是從這里起始和生發(fā)。到底在哪里可以見到菩提、悟出真諦？到底在哪里才可找到離開俗世的大門呢？“朱中正接過話題說：“世人在通往罪惡的道路上前仆后繼。但是，因果報應(yīng)是人類無法避免的，存在即合理，有權(quán)有錢的人總在處心積慮的為他人制造災(zāi)難和痛苦。我們提倡在人世間修行，就是為了尋找人生的意義，就是為了勸誡惡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p>
智高和尚聽后，認同地撫掌大笑，說：“佛教崇尚六根清凈，俢行就是為了‘正覺’，八郎剛才的一番言辭，似乎已經(jīng)領(lǐng)會了佛教的精髓?！氨R倚馬聽后，表示贊同。這時，成自虛說：“剛才朱將軍再三請求智高大師展示新作，大師卻一再推辭。我實在想見識一下大師高妙的文采。難道大師是因為我粗俗低微不是高潔的佛門中人才看不起我的嗎？你見識廣愽、心胸自有溝壑，想必對詩詞樂律有極高的修為，為何不讓我見識一下你精妙的才華呢？“智高和尚聽了這番恭維，說：“連你都開口邀請了，我實在是不能再推辭了。我就念一首我重病時所作的小詩：
“擁褐藏名無定跡，
流沙千里度衰容。
傳得南宗心地后，
此身應(yīng)便老雙峰?！?/p>
又念道：
“為有閻浮珍重因，
遠離西國赴咸秦。
自從無力休行道，
且做頭陀不系身?！?/p>
念完后，大家激動的鼓掌，說真是難見的好詩。侯去文接著說：“今天我們以文會友，是個高雅的聚會，我就來說說我的故事吧。年紀還小的時候，我自恃學(xué)問很高，頗為自負，每日游鷹走馬、尋歡作樂。不怕大家笑話，那時候我寫過一首詠雪的詩，今天就拿出來獻丑了。這首詩是獻《曹州房》：
愛此飄搖六出公，
輕瓊洽絮舞長空。
當時正逐秦丞相，
騰躑川原喜北風(fēng)?！?/p>
我現(xiàn)在在千里之外做東州軍事，苗十任人唯親，實在不是君子所為。我看，這魯?shù)卮蟾艣]有君子了吧。
唐來儉接著說：“我已經(jīng)十天沒有見到苗十了，他去哪兒了？“侯去文說：“他知道我們在這里聚會，應(yīng)該會過來的?！肮贿^了一會，那人就來了。侯去文裝做高興的樣子，拍著他的背：“來得正好?。 斑€主動引薦成自虛跟他認識。成自虛報上姓名后，那姓苗的說：“我名叫苗介立，人稱苗十?！八纸榻B了自己的一些情況。大家又閑談了一陣子。唐來儉忽然說：“我老唐的詩病又犯了，這可怎么辦？“成自虛忙要來儉獻上自己的作品與眾人欣賞。他謙虛了一會，為大家朗誦了三首近作：
“舞鏡爭鸞彩，
臨場定鶻拳。
正思仙仗日，
翹首仰樓前?！?/p>
“養(yǎng)斗形如木，
迎春質(zhì)似泥。
信如風(fēng)雨在，
何憚跡卑棲?！?/p>
“為脫田文難，
常懷紀涓恩。
欲知疏野態(tài)，
霜曉叫荒村。“
吟罷，只見大家連連喝采，但成自虛總是不懂這些詩的意思，也只是跟著附和。
這時，智高和尚突然說：“各位文人千萬不要以武將的身份看待朱將軍，他其實相當有文采的，詩文都寫得不錯，今天他還沒說什么話，今天大家在此聚會，一定要朱將軍留下點東西?！爸熘姓犃?，忙站了起來打恭作揖，說：“那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就獻丑吧。“吟道：
“亂魯負虛名，
游秦感寧生。
候驚丞相喘，
用識葛廬鳴。
黍稷滋農(nóng)興，
軒車乏道情。
近來精力衰，
一志在歸耕?！?/p>
智高和尚贊嘆說：“你的文采已經(jīng)登峰造極，早該辭去官職，去做引架大師啦，如今實在屈才了?！?/p>
盧倚馬說：“扶風(fēng)的二哥風(fēng)流倜儻、文采飛揚，這次沒來，實在可惜?！昂钊ノ恼f：“他家離這里不遠卻沒來，實在不是君子所為，你假如有疏遠他的意思，就必須用筒易的禮節(jié)把他招呼來。我很想成全這件好事?！懊缌⒔檎f：“我本想拜訪胃老大去的，剛才因為談?wù)撐恼抡劦谜吲d，就沒有及時去了?，F(xiàn)在我馬上去胃家，一會就把他兄弟請回來?！按蠹衣犃硕颊f好。于是，苗從立就離開了。
侯去文對大家說：“苗介立，為人狂妄自大，他什么才華也沒有，我聽說他清廉正直，但是在他身上也發(fā)生過一些無法忽視的丑聞，這可怎么解釋呢？“沒想到，談話間，苗介立已經(jīng)返回，在門口聽到了這番話。他惱羞成怒，挽起袖子沖進門來，氣憤地說：“我苗介立是楚國斗伯比的后裔，被楚國的遠祖棼皇茹賜于姓氏。我家祖先的祭典連《禮記》里都有記載。你侯去文算什么東西，不過一介草民，只配和無知小兒玩耍，整天知道做些狐媚之術(shù)，在別人背后議論是非！今天我就讓你知道我的歷害。“說罷，他就在智高和尚面前朗誦起自己的詩：
“為慚食肉主恩深，
日晏蟠蜿臥錦衾。
且學(xué)志人知白黑，
那將好爵動吾心。“
成自虛覺得不錯，侯去文卻說：“你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我本是春秋時代向戍的后代，根本不是苗介立所說的卑賤草民！他對我的誤陷我不能容忍?！皟扇四銇砦彝ハ喙?，大家不知道如何是好。成自虛想從中調(diào)解，就說：“讓我來做個和事佬吧！我的祖先是丑父，與向家和棼皇都有交情，春秋時期曾多次結(jié)為同盟。在坐各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何必要互相攻擊對方的祖先呢？這樣的行為實在不符合你們的身份，會被人笑話的！何不好好做詩欣賞呢？“
苗介立聽了有些羞愧，單獨介紹胃氏兄弟與成自虛認識。大哥叫胃藏瓠，弟弟叫胃藏立。成自虛也自報家門。后來，大家開始談?wù)撌俏甘闲值艿臉s譽：“這兄弟兩人常年隱居，品行卓著，而且始終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兄弟倆的文采都不錯?！安仞f：“那是大家謬贊了，這里有才華的人這么多？我要是念讀自己的作品，實在是不自量力。既然大家堅持，那就只有污染大家的視聽了：
“鳥鼠是家川，
周王昔獵賢。
一從離子卯，
應(yīng)見海桑田?！?/p>
苗介立說：“好詩，你一定會成為大詩人的，這首詩必將流傳下去的?！安仞瞎鹬x，說：“我只是一個隱居的無名小輩，你實在是謬贊，聽到你的表揚，我是惶恐不安！“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整個晚上，成自虛都在欣賞大家的佳作，一直沒有機會念自己的詩。
這時侯去文對成自虛說：“君子的言行舉止都講求高潔雅致。猛虎一時乞憐，不過是因為看清局勢，能屈能伸。我沒有才能，也有兩篇詩作表達志向：
“事君同樂亦同憂，
那校糟糠滿志休。
不是守株空待兔，
終當逐鹿出林丘?！?/p>
“少年嘗負饑鷹用
內(nèi)愿曾無寵鶴心。
秋草歐除思去宇，
平原毛血興從禽?！?/p>
突然，寺院的鐘聲從遠處傳來。風(fēng)雪肆虐，狂風(fēng)夾雜著腥氣撲面而來。一陣神秘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卻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傳來的。成自虛偷偷走了出來，在墻北面看到一頭駱駝，肚子貼在地上，跪在那里抽動著鼻子。成自虛隱約感到這個夜晚詭異，就四處查探。他看到一頭疲憊的黑驢，背上有三塊白斑；房間北邊有一只公雞蹲在那里；一堆稻草中間睡著一只花貓；南面墻腳有一只老猴子抓撓癢癢；佛坐旁的不遠處有一個破瓢和一頂破草帽，兩只刺猬爬在里面；西邊一堆草上躺著一個生病的豬。
成自虛感到赫然，馬上出門走了，他繞到村北，又看到一頭牛在靠近菜園的棚子里吃草，旁邊有一群吠叫不止的狗，其中一只癩皮狗一直斜眼看著他。又走了幾步，他遇見了一個掃雪的老人。成自虛問老人這是哪里。老人回答說：“這里是我的老朋友右軍彭特進的莊園。小伙子，你是昨天迷路到了這里嗎？“成自虛跟他說了昨晚的經(jīng)歷，老人大呼奇怪，瞪著眼睛說：“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巧合呢？喊晚暴風(fēng)雪，有個農(nóng)夫把生病已久的駱駝送到寺廟的禪房里，怕它凍死。而且前幾天，一個腳夫把頭走不動的驢子放到寺院里，一個耍猴的把只生病的老猴子也放到寺院里，隔壁屋里前兩天丟了一只公雞和一只花貓，還有一戶人家把一頭病豬送進寺院。至于那些牛也是我們村的。聽你這樣說，它們不都成精怪了？“成自虛聽后，不覺毛骨悚然。成自虛回家以后想到那晚的事，失魂落魄了好久時間才恢復(fù)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