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zhuǎn)眼間父親己離開我們30年，今天是他老人家80誕辰，愿父親在天國快樂。

兵荒馬亂的1943年農(nóng)歷10月15日，父親降生于湘西南的一個小山村，五兄弟姐妹中行二，譜名淵安，小名十五。

父親一生忠厚老實勤勞善良，與人為善與世無爭。記憶中，父親出工路遇被人打死的蛇擺在路邊，他都會設法處理：扛著鋤頭的時候會在路邊挖一深坑掩埋，沒帶鋤頭的時候也會用棍子把蛇挑到路邊的荊棘叢。我不解，父親說是怕驚嚇到路人，又怕路人踩到蛇刺傷到腳。

父親的善良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不計回報的。至今我尚記得在缺衣少食的八十年代，父親多次給背井離鄉(xiāng)的異鄉(xiāng)人以幫助，有從懷化來尋找失蹤兒子的夫婦，有走街串巷搖貨郎鼓的涼席客，有賣竹席的竹篾匠……甚至有自稱從福建來的江湖郎中。只要上門，父親無一例外留人家吃飯。殊不知那個年代，自家都有時吃了上頓愁下頓，而父親總是說：出門人不容易。

父親侍父母極孝。年長父親六歲的大伯，五十年代湖南一師畢業(yè)后就在外工作，父親事實上履行長子的職責，協(xié)助爺爺奶奶撫育他的弟、妹三人。

猶記當年，八十多歲的祖父因尿結(jié)石排尿不暢，年近五十的父親背著祖父一路狂奔沖到衛(wèi)生院，大汗淋漓淚如雨下，火急火燎地央求醫(yī)生救救他的老父親。亦記得，祖母晚年的時候大牙脫落了嚼不動臘肉皮，父親都是讓祖母把肥瘦相間的肉咬下，自己再把肉皮吃了。

“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親對兄弟皆以誠相待，手足情深。猶記得當年父親春節(jié)前會整理一些土貨，擠城步或鄧家鋪至邵陽的公交車去給伯父母送年貨，當中有些是伯父委托采買，亦有父親為伯父準備的。

三叔當年建新房時，因為周邊都交換不了合適的宅基地又不便拆除舊居翻修而一籌莫展。盡管當時妯娌間不對付，父親仍深明大義，慷慨大方地把自家視為珍寶的公路邊的地交換給三叔做宅基地。因地處另一個生產(chǎn)隊、外姓人的菜園土地界而遭抵觸（批地基是要宅基地周邊四鄰簽名同意的，抵觸的主因是怕修房子在那里，養(yǎng)的家禽家畜可能糟蹋他們菜園土的東西）。父親又挨家挨戶做工作疏通，確保新房子順利落成。冥冥之中或有心靈感應，父親當年意外身故時，三叔正在洞庭湖中的某個小島砍蘆葦。父親停靈堂中的三個晚上，三叔都在夢中抽泣號哭，以致同行工友晚上打牌時都驚詫莫名。

因為階級成份，父親初中畢業(yè)后無緣上學與當兵，招工招干也沒資格，只能在家務農(nóng)。十六歲出任生產(chǎn)隊統(tǒng)計員，工作勤勉踏實，寫得一手好字算得一筆好帳。盡管經(jīng)手的帳目毫厘無誤，但在那個年代，前前后后的運動中還是吃了不少苦頭，但父親從未跟我們提起過，風輕云淡寵辱不驚。

父親做事專注，沒有心眼，從不偷工減料不投機取巧，不管粗活細活都是一把好手。母親說分田到戶的前幾年，父親種的水稻是一條壟里長勢最好的。而我的印象中，每年父親糊的田坎是最漂亮的，像一件精致的藝術品一樣賞心悅目。為提高產(chǎn)量父親還會在糊好的田坎邊種上黃豆，長勢尤為喜人，黃豆產(chǎn)量亦高于旱地。

父親愛看書好學習，在那個書刊匱乏的年代，一有空閑，但凡有丁點文字的紙張父親都看得津津有味。吃飯的間隙，也會尋一張半張報紙書片放在膝頭邊吃飯邊看。即便生活困頓，父親節(jié)衣縮食也堅持訂閱《湖南科技報》和《家庭醫(yī)生》兩份報刊。

父親不拘泥于傳統(tǒng)，一直在創(chuàng)新在勞做，追求美好從未止步。在我們的小鄉(xiāng)村，父親最早搞稻魚混養(yǎng)，早稻扎穩(wěn)根就放鯉魚花、草魚苗在水田里。收晚稻前，父親就會把肥壯的草魚苗賣給放魚塘的人，三四指寬的鯉魚就用來改善生活。

在我們那個人多地少的鄉(xiāng)村，在那個糧食產(chǎn)量不高的年代，很多人常青黃不接。但父親總會努力追求產(chǎn)量最大化，以保證六口之家不至于餓肚子。他把不是主干道的田坎翻成旱地種上四季時蔬，把有水源的旱地開辟成水田。開田是個大工程，除了重新壘田坎，大多還要把地里的泥土移到外面去，以確保新開田能低于水圳，方便引水。記憶中我家有一處八分地左右的責任荒山，呈35度左右斜坡，最高處與兩三米的圳沿平齊，意味著要想從水圳里放水澆灌，新開田高處要挖下去三米。父親以愚公移山的精神肩挑手提開出兩丘水田。

農(nóng)閑時節(jié)，父親也會搞經(jīng)濟。他背桿小秤走街串巷收麻送到邵陽紡織廠賣。他從不偷奸?；苯锒虄?，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即便同行告訴他把收回的麻放到地上吸濕氣增重量多賣錢，他也堅持每次收麻回來都把麻掛在桁梁上保持干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祖父手上建了兩座房子，父親四兄弟一戶一間半，因為伯父一家在外地工作，祖父母就住的大伯那房子。1980年，父親即籌備修新房安置日漸長大的我們。父親選好屋基就擇日動工，帶著母親和大哥和土踩泥巴，自己制磚坯。開山放炮打石頭打屋基，燒石灰。大路到我們的新屋基至少有1500米，父親一鋤一鏟地開出毛馬路供手扶拖拉機拉石頭進來，真正的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遺憾的是當年燒磚師傅的技術尚不過關，對火候把握不好。有底下磚坯還未燒結(jié)實的時候就裝上大量的石頭到窯頂燒石灰，導致整窯磚坯碎如粉齏，前功盡棄！

父親擼起袖子從頭干，帶著母親和我大哥把磚窯場地打掃干凈，一肩一擔把三萬多片磚坯渣挑出去填路。又重起爐灶另做磚坯重新燒窯，終于在1982年修成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紅磚瓦房，個中艱辛，今人難以體會。

父親脾氣溫和，從不輕易動怒。不管是對父母叔伯、兄弟妯娌還是兒女子侄。印象中父親從未與叔叔伯伯們紅過臉，也從未大聲對子侄們說過話，即便再苦再累再忙，也從不抱怨。常記得當年滿叔的小兒子年幼時，父親一見到就抱起他舉過頭頂騎在肩上坐馬馬。

父親待朋友亦真亦誠，坦坦蕩蕩。不虛偽不做作，一是一二是二。今年國慶期間我返鄉(xiāng)訪友，其八十多歲的父親知道我是故友的兒子后，拉著我的手細述當年與父親的交情，感嘆好人沒好命。亦記得當年父親出殯時，沿途鄉(xiāng)鄰好友鳴炮相送。印象尤為深刻的是父親一個同學在路邊燃放炮仗時捶胸頓足號啕大哭。（同學當年在某礦工作，如今也己做古）。每每念及，不勝唏噓。……

1992年農(nóng)歷11月11日，父親因去隆回辦事，返程中從裝滿石灰的手扶拖拉機上跌落，不幸頭部重創(chuàng)。父親當時在司機陪同下在三閣司衛(wèi)生院簡單包扎一下即返程。因顱內(nèi)充血，快到家時父親己體力不支，無良司機及同行的貨主將其抬至馬路邊的田坎上即行離去。待當天趕集的鄉(xiāng)親捎信給我母親，母親趕至身邊時，父親己躺在地上但，意識尚清醒，仍強打精神安慰母親說自己沒事，醫(yī)藥費共花了30元，讓母親給司機15元，自己負擔一半。待放學后我和滿叔得到信息一路飛奔趕到田坎邊時，父親已被好心的鄉(xiāng)鄰和堂叔租車送往隆回人民醫(yī)院。我們心急如焚地趕到醫(yī)院，父親己經(jīng)瞳孔放大昏迷不醒，滿叔帶我找遍醫(yī)院相關人員也未有人為父親即時手術，就象征性地吊著瓶鹽水，插針的手背己腫如饅頭。

滿叔和我陪在病房，護士在隔壁間伏案睡覺。是日半夜，父親呼吸急促，似喉嚨間有痰。滿叔說：“我去喊護士來吸痰”，滿叔剛踏入護士間，父親就似放下千斤重擔般長噓一口氣停止呼吸。滿叔聽聞父親的長噓聲，情知不妙急轉(zhuǎn)身回來。淚如雨下，哽咽著說：“天爺爺沒眼珠了……”而我握著父親逐漸變冷的手直至天明。

三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子”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時逢父親80冥誕，謹以此文敬祝我敬愛的父親生日快樂。紙短筆拙，道不盡對父親的相思苦。愿父親大安息九泉位列仙班，天堂沒有車來車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