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晏理財常以養(yǎng)民為先論②

                        張存業(yè)（清）①

    上古之世,渾渾噩噩③,貧富渾于無形,無所謂財,更無所謂理財也。而其時之民,熙熙槔④,樸重端愨⑤,不忿爭而財足,無制令而民從,亦無待于養(yǎng)也。至唐虞三代,乃有“播時百谷”,“水火金木土谷維修”之語。周官大司徒太宰之職,雖不明言理財,而制國用兼以遂民生,養(yǎng)民之道即寓于理財之中,所謂“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理財養(yǎng)民,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若唐之劉晏,其知此義也乎。

    晏當安史之亂,天下戶口十亡八九,戶庫耗竭,租庸調之賦,版籍寖壞⑥,稅斂無度,閭閻病之⑦。而其軍旅繁興,所在宿重兵,在在需財,將頭會箕斂以為?、?山海不能滿漏卮;將重征暴斂以求多,百姓率困于賦役。欲用財則傷民,欲保民則乏財,兩事俱窮,卒無善策,當國者將奈之何?吾乃有以觀晏矣。今夫財者國家之寶也,民者國家之本也。財不理則國家何由富?民不養(yǎng)則國家何由治?是故理財養(yǎng)民,先王之所不容偏廢,實治天下至要之善策也。后世暴君污吏不知此義,往往以國用不足,剝民以奉。而一二言利者流,即從而肆狡辯,煽虐焰,倡為富國強兵之說以搜刮天下,方詡詡然自命為善理財,而不知天下之民已傷猛虎⑨,詠牂牂⑩,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矣。民之不養(yǎng),理財何為?且夫財者,國之所資以為用者也;況當軍務孔亟之時,帑藏空虛,司農仰屋?,不有以籌之,其何以裕度支而應急需乎?唯念念在財,而念念在民,知財為民之所生,而即以生民。如農生財者也,教以耕,薄以賦,則比戶有蓋藏,而天下之農得所養(yǎng)矣。商裕財者也,譏不征?,法不廛?,則貨賄廣流通,而天下之農得所養(yǎng)矣。工飭財、賈聚財者也。日省月試,懋遷化居?,則人官物曲?,能交易,各得其所,而天下之工賈皆得所養(yǎng)矣,而又何財之不理,而又何民之不養(yǎng)乎?劉晏則深明其理,洞悉其事,變通有無,曲盡其妙。故其理財也,天下百司之用皆倚辦焉,取不禁而用不竭;其養(yǎng)民也,使民各安其居,各樂其業(yè),戶口蕃息,從不困弊流亡。此豈商鞅之開阡陌、李悝之盡地力、桑宏羊之置均輸、王安石之行青苗、賈似道之賣公田,損下益上,第知理財而不以養(yǎng)民為心者所可同日語哉！
    方今時局多艱,列強環(huán)伺,貧弱極矣。談時務者莫不以理財為急務。當國大臣其亦知兩全之道,審其所先后,致天下于富且強而久安長治也乎。

 文章來源于李潺主編《都梁文鈔今編》（1991年出版）

①張存業(yè),名承休,字坦軒,自號依松老人。清貢生。節(jié)概梗梗。武岡一中前身“集賢精舍”主講，負責講授有益政教之學。所作詩古文詞,隨手散佚,絕無留存。

②選自《都梁文鈔》上冊。

③渾渾噩噩(e),淳樸貌。

④熙熙槔錦(hao),歡樂舒暢貌。

⑤端愨,正直誠實。

⑥版籍,戶口冊。寖,漸。

⑦閭閻,泛指民間。

⑧頭會箕斂,按人頭收稅,用箕收取之,謂賦稅之苛重。

⑨傷猛虎,孔子有“苛政猛于虎”之嘆。

⑩詠牂牂,《詩。陳風,東門之楊》“東門之楊,其葉牂牂?！边@首詩諷刺時政,反映百姓生活困苦,婚姻失時。牂牂(zang),草木茂盛貌。

?轉乎溝壑,死后棄尸溪谷。

?“司農”句:司農舉首望屋,形容無計可施。司農,漢代官名,主管錢糧。

?譏不征,見《漢初弛商賈之律論》注⑧.

?法不廛,《禮記。王制》:“市廛而不稅”。注:“廛,市物邸舍。稅舍不稅其物?！币庵^只收貨場稅,不收貨物稅,因廛為官府所建。

?懋遷化居,見《無遏糶論》注⑤。

?人官物曲,意謂人各有其能,物各有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