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蔭家堂的位置，實在是夠偏僻的。
要是沒有現(xiàn)在方便的鄉(xiāng)村公路，如果按照舊時走鄉(xiāng)間小徑去覓她芳蹤，一定得讓人大費周章，肯定會累得腰酸腿軟。
抵近蔭家堂的時候，試著問在路上隨緣遇上的幾個本地鄉(xiāng)間老人，蔭家堂在哪里？他們似乎還一愣一愣地反應(yīng)不過來。但若你問他們“108間房”在哪，他們倒是一下子很欣喜地就給你指出了準確的位置。
蔭家堂，似乎是鄉(xiāng)里一個人近乎陌生的官名，乍聞之時讓人記憶觸礁而張口結(jié)舌；而“108間房”似乎又像這個人特別好記的綽號，一提就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2022年中秋節(jié)的下午，我一個人驅(qū)車，從邵東市區(qū)尋到了楊橋鎮(zhèn)的清水村，站在了蔭家堂的古建筑群前。
老宅前鞍馬稀的冷清，比我想象中更要冷落些。
蔭家堂，在網(wǎng)上、在抖音、在地方志的典籍和官方的文化新聞里，顯然要比我此時看到的現(xiàn)實熱鬧太多。
2
蔭家堂，傳說中的深宅大院，好大的一個院落，坐落在矮山之下的洼窩處，而宅前靜靜流淌的蒸水河，正好在此轉(zhuǎn)了一個大灣。
經(jīng)文物部門精心修繕后的古建筑群，綿延一片，白墻青瓦，飛檐挑角，此時正四平八穩(wěn)、低調(diào)篤實地靜默在我的面前，像打開了一本精裝的古版線裝書。
建筑，是凝固著的音樂。
建筑，也是默默訴說著的歷史。
108間房，以宅院正中的大廳為軸線均分，堂屋8間房，左右各50間房。這就是蔭家堂建筑群的基本格局。
萌家堂，是當?shù)厣昙易迦说淖嫖荨?/p>
萌家堂，也是一部當?shù)厣晔吓d衰更替的歷史標本和族譜家史。
聽當?shù)厝酥v，此地大多姓申，蔭家堂，也稱“申家大院”或“申家院子”。
高峰時期，蔭家堂曾經(jīng)住下過申家70多戶家庭300多名族人。
3
民間俗語有云，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
關(guān)于邵東楊橋鎮(zhèn)蔭家堂申氏一脈發(fā)家的歷史，網(wǎng)上和民間有多種版本的流傳。
我是屬田野派的，我更愿意四處尋找民間流傳的故事。
民間的掌故，雖無確鑿證據(jù)可考，但聽起來耳順并深感精彩絕倫。
那時候，衡寶公路還沒有開始修，蒸水河的水面寬又深，通湘江達洞庭，依然是連接寶慶、衡陽的重要水道。
那時候，申家還沒有修建蔭家堂，只有最早的老屋余慶堂，離此三華里處，也是在蒸水河畔，宅前的青石碼頭，經(jīng)常?？恐鴣硗慕?jīng)商船只。
那時候，后來修蔭家堂的主事人申承述還很年幼，而他好命的爺爺申藍田正當年，申家當時也還沒有大富，最多算得上是當?shù)氐囊髮嵢思摇?/p>
關(guān)于藍田公的好命，民間是素有傳聞的：申藍田是“財發(fā)星”轉(zhuǎn)世，錢會跟著他走。他有一個放錢的箱子，夜里會響個不停，錢在里面生崽，日放五百，夜長五百。
正是有著這么夸張的命格，看來不發(fā)橫財都不行了。
有一年，寶慶大旱，就像現(xiàn)在的2022年一樣，幾個月沒下一滴雨。
蒸水河都快干得見底了，本地一個外號叫“地家子”的米販子，收了幾十船的米，因為蒸水河沒水，船發(fā)不出去，就停泊在余慶堂門前的碼頭邊。
船工舵手幾十人天天坐吃山空卻久不見雨，這么下去該如何是好呢？
“地家子”心急如焚，但要找到能吃下這幾十船米的受家，當?shù)爻松昙?，也沒有其他人家了。
此情此景，藍田公也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但他不動聲色，怕主動找“地家子”說這事，被人說成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直到“地家子”主動找到他：申老爺，你把我的米低價收了吧？我實在是做不下去了！
申藍田說，我也沒這么多錢呀？要不，我給你一部分錢，再把房屋抵押給你，好不好？
”地家子“千恩萬謝，立即簽了協(xié)議，拿了錢先回家了。
果然，藍田公就是財發(fā)星的好命，錢會跟著他走。
簽了約的當天晚上，邵東全域就下起了大暴雨，蒸水猛漲，糧船可揚帆直下。
申藍田將幾十船米直接運到武漢，因久旱米少，價高一倍，不出十天，全部脫手，獲得買價三倍的利潤。
回來后，申家不僅還清了”地家子“的米錢，還自己買船做起米生意來。
第二年秋收時，衡陽大甸久雨不晴，農(nóng)民冒雨打回的谷子曬不干，眼看著發(fā)芽發(fā)霉，大家心急如焚，要求申藍田收潤谷，只要三分之一的價。
申藍田想，這樣的價運到家里去曬也大有賺頭，于是就大量收購潤谷。
也是天公相助，衡陽下雨，邵陽天晴，這一年申藍田發(fā)了大財，于是就在衡陽、長沙、武漢、寶慶等地都開起了米行。
生意越做越大，錢也越賺越多了，申家就開始在家鄉(xiāng)買田。
經(jīng)過申藍田和兒子申源齋兩代人的努力，到孫子申承述當家時，良田已達9000畝，人稱“萬石田”，申家成為寶慶府三富之一（武岡鄧、南路伍、東路申)。
這就是民間傳聞的申家如何賺到第一桶金然后發(fā)家致富的故事，雖然魔幻，但如同寓言。
4
申承述主持修建蔭家堂時，申家已經(jīng)是富過三代的大家族了。
建蔭家堂，申承述一是為了完成父親的遺命，《寶慶府志》載，他的父親申源齋“承父業(yè)，善經(jīng)營，復(fù)擴先疇”，誥封奉政大夫佐鰲。生前應(yīng)該是看好了蔭家堂屋場的風(fēng)水，要求兒子們?nèi)ツ抢镄尬莶㈤_枝散葉的；二是申家此時人口實在太多，申承述有五兄弟，家人、長工、帳房先生、米店店員共200多人，在家長處的也有近百人，余慶堂老屋實在是住不下了，也需要另修一處大宅院對家人和工人進行安置。
1823年，申承述在離祖居三里的“燕窩形”土地上，前后歷時六年，建成了蔭家堂。
到過蔭家堂的人會發(fā)現(xiàn)，蔭家堂的風(fēng)水很好：
選址背山面水，呈負陰抱陽之勢；
建筑布局結(jié)合自然，坐北朝南，地勢選擇后高前低，把人居生活和自然環(huán)境緊密聯(lián)系起來；
背枕燕王山，左帶黃土山, 右拿鳳凰山；
大屋背依“龍身”，正屋“當大門”處在“龍頭”前面；其正門中軸線直對一公里之外的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一的佘湖山，將當?shù)刎撚惺⒚淖诮淌サ刈鳛椤皩疑健保?/p>
屋前池塘水波瀲滟，田野開闊，且有蒸水河蜿蜒流過，俗稱“金帶環(huán)抱”，象征著納氣聚財。
民間傳聞，申承述兄弟和他們的父親，本身就對堪輿風(fēng)水學(xué)有較高的見解。當初修蔭家堂時，申承述還專門請了著名的地仙前來察看蒸水河邊的這塊地基。
地仙說：“此地最宜你家，按五行看，你家應(yīng)是遇水而發(fā)，遇木而衰，凡粘‘木’字的都要善待，切記切記。”
申承述牢記地仙的囑咐。
在堆頭買一個單身婆的一山樹時，申承述問你家有多少樹，單身婆問他有多少錢，申承述說你只管你的樹，莫問我家有多少錢。
后來，單身婆講要多少錢，申承述就給多少錢。
單身婆發(fā)了財，見申承述如此大方，她就在另一塊山上選了兩棵最大的樹送給申承述，蔭家堂的堂屋里兩根最大的柱子就是那單身婆送的。
接著，申家請來了百里之內(nèi)有名的木匠、砌匠。匠藝、雜工每天兩百多人吃飯。
按邵東地方風(fēng)俗，工匠上門，每天四酒三飯（除三個正餐外，上午還要吃一次點心），每餐三牲、素菜不少于八個碗上桌。
時間一長，招待自然就不如初了，后來伙食越來越差，工匠們個個心懷不滿。
那掌教納總的劉木匠更加憤怒，他背地里說，我要讓他難富三代。
劉木匠是看過《魯班書》下冊的人，會施一些邪門歪道之術(shù)。
他用一張紙，畫了一桿煙槍，上面寫了四句話：“鴉片鴉片特別香，男女老少臥橫床，萬貫家財隨煙去，賣盡田土賣家當?！?/p>
堂屋上的梁樹，中間要鑿一個長方形的孔，內(nèi)放金銀和文房四寶，以狀大富大貴，人才輩出，然后用紅綢子布包好釘牢。
此孔要掌教的木匠親手封釘，劉木匠就將那張紙偷偷放入梁內(nèi)，在擺好三牲祭梁時，劉木匠口中念念有詞，就是默讀那四句話。
大院告竣后，唱了七天七夜大戲，好不熱鬧。
申承述牢記地仙的囑咐，善待了木材主人單身婆，卻忘記了木匠也是帶“木”字的。
因伙食差引起了木匠的怨恨，劉木匠暗施的邪術(shù)，果然靈驗，搬進新屋后，申家就走下坡路了。
那時地方興起鴉片熱，吸鴉片是富人的時尚，人們論富時，首先問你家有多少桿煙槍。
申承述的兒、侄們都在米行做老板，怎能不趕時尚呢?
于是，個個都吸上了鴉片，接著全家老少都吸上了。
申承述死后更加無人管了，只吸的滿院煙霧繚繞、天昏地暗。
申承述的一個孫子吸到太陽下山了，才出來透透氣，他說：“今天還早，太陽才出山?！绷粝铝饲Ч判υ挕?/p>
后來，申家生意做不成了，把米行全賣了。田產(chǎn)分到各家各戶，不幾年，全都賣得精光。
蔭家堂這座大院，一來無人買的起，二來兄弟叔侄統(tǒng)一不了思想，無法賣成，所以就保留下來了。
這就是民間流傳的申家從盛到衰的故事，成也風(fēng)水，敗也風(fēng)水，貌似荒涎不經(jīng)，其實深刻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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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蔭家堂內(nèi)部房間的時候，有幾個在門口售賣綠豆、干筍等農(nóng)產(chǎn)品的鄉(xiāng)下老嫗，不停地追著我和另外幾個游客，極力推銷她們手上的東西。
聊天，她們說自己都是申家的后人。
我說，啊，太好了，我可以給你們拍幾張照片嗎？我可以和你們合個影嗎？
你買我的東西，我就給你照！
你買我的東西，我就和你合影！
一聽這話，立馬心中就索然無味起來?？磥?，三代才能培養(yǎng)一個貴族，那句話可能竟是真的。
莫名，就想起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來。
回來后，繼續(xù)在網(wǎng)上搜索關(guān)于蔭家堂的介紹，很驚喜地搜到一副名家題蔭家堂的對聯(lián)，覺得挺應(yīng)景的，就摘錄下來作為此文的結(jié)尾吧！
《題湖南邵東蔭家堂》聯(lián)
數(shù)十尾糧船，承載神奇故事，財源滾滾，歲月滄桑，但看蒸水前流，杰構(gòu)猶余商賈夢；
百八間房屋，排成富麗迷宮，院落深深，廊檐苔蘚，相問主人安在，輕舟已下洞庭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