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業(yè)春！”
終于輪到我最后一個體檢了。
給我們做體檢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雖然穿著白大褂，但胸前兩個扣子未扣，露出里面領(lǐng)口很低的鮮紅襯衣，皮膚相當(dāng)白。胸很挺拔，估計正在哺乳期。
“把褲子脫下！”女人溫柔的聲音里有命令的口氣，“所有人都一樣！”
我松開皮帶，長褲一赤溜滑到地上，我又迅速抓著內(nèi)褲，直褪到腳背。站起身時，我發(fā)現(xiàn)下身腫脹起來，像棍子一樣。
“好了，穿上褲子吧?！?/p>
穿上褲子？這么說我體檢通過了？我可以去當(dāng)兵了？我可以去當(dāng)兵了！
我喜出望外，趕緊去撈短褲，撈了幾下才成功。我又趕緊去撈長褲…
“等等！”我背后來了個男人！
“你這腿怎么啦？這么大一塊疤？”男人來到我身邊說。
女人聞聲，胸部抖動著小跑過來。
“首長，最后一個了，沒想…”女人說。
“這個不行啦，這么大，指節(jié)大小的傷疤都不行！”男人說。
“是是是！”女人把表格拿來，在“王業(yè)春”的名字一側(cè)那個鉤上，打了一個紅X。
“穿上褲子，回去吧?！迸苏f完，拿著筆和表格，與那男人一起出去了。
我呆在那里，好久沒有回過神來，等我穿好褲子時，我發(fā)現(xiàn)下身早軟了！
我不能當(dāng)兵了！我當(dāng)不成兵了！我禁不住哭了！起初壓抑著，后來放開了痛哭。
就怪那男人，那個死男人臭男人！他慢來幾秒我就穿上褲子了。穿上褲子我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了！就怪他，那個死男人臭男人…
偌大的院子里有很多人，聽見我哭，不少人圍過來，我瞅見那個臭男人也從食堂那邊端著碗過來，我偷偷地從檐坑里撿起一塊二指寬的石頭，握在手心里。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勸說我，沒選上就沒選上，世上又不只有當(dāng)兵這條路，俗話說“七十二行，行行當(dāng)狀元”。可我就是聽不進(jìn)去，只是哭聲小了些。
“大家散了吧，我來跟他談?wù)劇?，那臭男人說，“哦，小李，去食堂打個飯來。”
“來，小兄弟，跟我講講，你怎么這樣向往當(dāng)兵？”他把碗放在地上，筷子插在飯里，說，“我等著和你一塊吃?！?/p>
五歲那年冬天的一個中午，大人們都出工去了。村里兩個壞孩子將我拉到干燥的毛柴中間，點燃了火，然后他們跑了。幸虧毛柴曬得很薄，一陣火就熄了，但是，火燒著了我的棉褲，痛得我只知大聲哭叫。比我大三歲的二哥，將我拉到潲水缸邊，然后用盡吃奶的力氣，掰倒大概只有大半缸潲水的缸子，那潲水幾乎全倒到我腿上，火雖然熄了，可是我痛死過去了。
醒來時，我在醫(yī)院的病床上，一個陌生的，臉上布滿煙薰樣的大姐姐正兩眼發(fā)亮地盯著我，一邊嘴里欣喜地大叫，“王大哥，王大哥，你兒子醒了，你兒子醒了…”
我父親急匆匆走進(jìn)來，捧著我的臉，親了兩口，那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淚如泉涌。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整整三天終于醒了！”父親用袖子胡亂抹著眼淚，哽咽著說，“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接下來的一個月的日子里，一直是鄰床那位大姐姐照顧我，因為我父母要回村里掙工分，家里還有五六個兄弟姐妹要照顧。
我問大姐姐是干什么工作的，大姐姐從一個黃綠的大包里翻出來好幾張照片，哇！那是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的軍裝照。
“姐姐，這位姐姐這么漂亮，你的臉怎么黑黑的？”我問。
“我，我”大姐姐突然一下哭了起來，“我真沒用，我真沒用，本來去救人，人卻摔死了，自己的小寶寶也沒了”。
原來，回家探親的姐姐在途中遇到堵車，是馬路邊一座木民房起大火了，屋里傳出小孩撕心裂肺的哭聲，人們卻拉著孩子的父母不讓去救，那小兩口也急得哭作一團(tuán)。大姐姐二話沒說下車沖進(jìn)火海，抱起已經(jīng)渾身著火的一歲左右的孩子。可是，快沖出屋子時，走廊前的大木柱倒了，砸到了她，人們沖過來移開柱子，她還有氣，可孩子死了。人們蜂擁而上打她。
“她是誰呀？把孩子摔死了！”
本來大姐姐己經(jīng)醒過來了，可是那么多人拳打腳踢，她又暈過去了。
幸虧救護(hù)車來了。人們問大姐姐是什么人，大家都說不認(rèn)識，然后，一個負(fù)責(zé)人留下來繼續(xù)去車上尋問，救護(hù)車鳴笛去了醫(yī)院。
“我真沒用，人沒救成，還把自己的寶寶弄沒了，我真沒用！”大姐姐幾乎每天要以淚洗面一次。
“好樣的大姐姐！”臭男人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剛好這時送來了飯。我雙手去接，發(fā)現(xiàn)手里的石頭掉到了檐坑里。
“你也是當(dāng)兵的，不，你很可能是當(dāng)官的，如果是你，你會去救那孩子嗎？”我問那臭男人。
“會！”臭男人斬釘截鐵地說，“真正的軍人，都會！”
臭男人用筷子的另一頭將碗里的肉擇出來，全趕到我碗里。問，“你這么想當(dāng)兵，如果你遇到這種情況，你會去救那孩子嗎？”
“我會！”我同樣斬釘截鐵地回答，“當(dāng)兵的大姐姐就是我要當(dāng)兵的理由！”
“那么，你已經(jīng)是個軍人了，”臭男人說，“但是，軍人正是用軍規(guī)軍法訓(xùn)練出來的，所以按軍規(guī)，你的傷疤太大，不符合條件，盡管我是接兵的領(lǐng)導(dǎo)，這里我說了算，但我是軍人，必須無條件遵守軍規(guī)軍法。小兄弟，國家這么大，社會這么大，在哪個行業(yè)，把哪個行業(yè)做好，都是對社會對國家做貢獻(xiàn)！我想小兄弟你讀過高中，也許將來還要讀大學(xué)，用你這份心去努力奮斗，做出成績來，對得起親人，對得起養(yǎng)育你的人，對得起祖國和人民，對得起給你重要影響的大姐姐！相反，就算我心軟讓你進(jìn)了部隊，還是要復(fù)查的，再次查出來，再從部隊送你回家，你不更傷心嗎？再說，出情況了，我也要受處分呀！你愿意看到我受處分嗎？”
“來，小兄弟，我們比賽，看誰先把飯吃完”臭男人眼光很犀利地盯著我說，“預(yù)備，開始！”
我倆差不多同時吃完飯。臭男人把我手上的碗筷接過去，然后站起身。
“快中秋了，這院里的桂花好香呀！”臭男人說。
“是呀！桂花真香呀！”我說。我在這原李明灝別墅的鄉(xiāng)政府大院呆了這么久，這時才感覺到。同時我也覺得，這臭男人其實很魁梧，也很英俊。